当外面的世界,天狗食月,黑暗吞噬一切。
江浔的意识也在混沌中沉沦,仿佛坠入无底深渊。
他的身体沉入古井深处,不知深几许;意识也沉入黑暗,没有光亮,不辨方向!他试图挥动双臂,却发现四肢像被万千条蛛丝缠绕,每一寸肌肉的拉伸都伴随着筋骨错位的剧痛,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,那些视线带着冰冷的涎液,顺着皮肤毛孔渗进血液。
“咕噜——”一串气泡从唇间溢出,在眼前炸开成细小的银花。
江浔猛地睁眼,却只看见更深的黑暗。
那些黑暗并非虚无,而是活物,它们像饥饿的水蛭般吸附在他***的皮肤上,透过毛孔钻入血管,沿着静脉向心脏攀爬。
手臂上突然泛起奇异的纹路,宛如千年龟甲的裂纹,从手腕一路蔓延至肩头,每一道沟壑都在贪婪地***,将渗入体内的黑暗丝丝缕缕地吸收,转化为灼热的能量。
疼痛是从骨髓里爆发的。
就像有无数把钝刀在同时切割脊椎,又像千万只火蚁在啃噬神经。
江浔想叫,却只能吐出更多气泡,那些气泡上升到水面时破裂,发出“啵啵”的轻响,在这幽闭的古井中显得格外诡异。
他的意识开始***,一半困在少年的躯壳里承受剧痛,另一半则漂浮在虚空之上,俯瞰着这具身体的异变——龟甲纹路逐渐覆盖全身,皮肤下隐隐有鳞片在生长,指骨错位发出「咔咔」的声响,指甲变得漆黑尖锐,如同兽爪。
“滚开……”他想抗拒那些黑暗!他在意识深处嘶吼,却感觉黑暗越发汹涌。
那些被龟甲纹路吸收的黑暗并未消失,而是在识海里凝聚成一个旋转的旋涡,旋涡中心传来古老的呼唤,像是来自洪荒之初的低语。
突然,一股暴戾的冲动从心底升起,如同沉睡万年的凶兽被惊醒。
于是他不再抗拒黑暗,反而张开意念的大口,反向吞噬周遭的黑暗。
这是一种极其怪异的体验。
黑暗在被吞噬时会发出细微的悲鸣,像无数冤魂在哭泣。
它们化作滚烫的能量流进四肢百骸,每一次吞咽都让身体膨胀一分,龟甲纹路逐渐被银色光芒取代,鳞片在光线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。
江浔的第二视角里,自己化作了一头庞然大物——蛇的躯干覆盖着龟甲,四肢如象腿般粗壮,脖颈上缠绕着九道星光凝成的锁链,当它睁开琥珀色的竖瞳,整片黑暗都开始沸腾,那些原本吞噬他的黑暗生物,此刻如同见到天敌的鱼群,疯狂逃窜。
“饿……”怪物发出沉闷的嘶吼,声音在意识空间里回荡,震得虚空都在颤抖。
它张开的巨口并非血肉构成,而是一个旋转的黑色旋涡,周遭的黑暗如潮水般涌入,每吞噬一口,脖颈上的锁链就崩断一截。
当最后一道锁链'咔嚓'断裂时,怪物的身体已经撑满整个意识空间,它满足地甩动长尾,尾尖扫过之处,黑暗如蛛网般破裂,露出背后闪烁的星群。
那些星星排列成奇异的图案,中央一颗最亮的星辰剧烈闪烁,仿佛在传递某种讯息。
江浔的人类意识在这庞然大物的意识里显得格外渺小。
而在江浔意识深处,那具龟蛇之躯突然抬起头颅,望向意识空间的某一处——那里的黑暗正在急速退潮,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。
怪物发出不满的咆哮,巨口再次张开,试图挽留退去的黑暗,却只吞下一片虚无。
失去了黑暗的滋养,庞然大物的身体开始迅速缩小,龟甲纹路逐渐淡去,鳞片化作光点消散。
江浔的两种意识开始融合,但认知也开始模糊。
——我是谁?我在哪?不知岁月,不辨东西!更分不清自己是人,还是兽,亦或是某种更古老的存在。
他就像一只游弋在无尽虚空的洪荒巨兽,只是无意识地凭借本能贪婪地吞噬黑暗!但随着黑暗被吞尽,他的意识也即将彻底沉睡时,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黑暗。
剧痛再次席卷全身,他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一个狭窄的通道,四周是急速倒退的光影,耳边响起呼啸的风声,还有某种古老的歌谣,歌词含混不清,像是用鱼骨刺刻在龟甲上的咒语。
不知过了多久,黑暗终于退尽。
江浔感觉自己像是从万米高空坠落,猛地撞上一层柔软的屏障。
‘哗啦’一声水响,冰冷的湖水刺激着皮肤,他呛咳着睁开眼,却发现自己被裹在一张粗糙的渔网里,正被人奋力向上拉扯。
渔网的缝隙间漏下斑驳的阳光,照在脸上暖洋洋的,与之前的黑暗形成诡异的反差。
“爹!爹!快看!好大一条鱼!”上方传来一个少年兴奋的呼喊,带着浓重的古语音韵,腔调古老得像是从戏文里走出来的。
江浔艰难地转动脖颈,看见渔网边缘悬着一只黝黑的手,指甲缝里嵌着淤泥,手腕上戴着一串磨得光滑的鱼骨手串。
他想抬手抓住什么,却发现手臂重得惊人,低头一看,顿时愣住了——自己的头发竟然长得拖到了脚踝,墨黑色的发丝在水中散开,像一团浸泡的海藻。
他在黑暗中,究竟是度过了一瞬间,还是无数年?他不知道。
“咦?怎么是个人?!”少年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。
渔网被拉出水面,强烈的阳光让江浔下意识地眯起眼,他大口呼***新鲜空气,鼻腔里充满了水草和泥土的清香,与古井里的腥气截然不同。
视野逐渐清晰,他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蹲在岸边,手里攥着渔网的绳索。
少年穿着粗布短打,衣襟上缝着补丁,头发用一根麻绳束在脑后,额角的汗珠顺着晒成古铜色的脸颊滑落,滴在脚下的船甲板上。
他身后站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,手里拄着竹篙,腰间别着个鱼篓。
旁边有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,穿着红布兜肚,正好奇地踮着脚尖往渔网里看。
“阿牛!你捞到什么了?”老人的声音沙哑,像是被烟熏过。
他眯着眼睛凑近,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疑惑,“这娃怎么没穿衣服,莫不是在湖上遭了湖匪!”老人边说边去捂住小女孩的眼睛,拉到自己身后。
江浔低头看向自己,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赤条条地不着片缕,如果不是他的长长乌发,早就春光乍泄了。
他想开口说话,喉咙却疼得像要冒烟,只能发出‘嗬嗬’的气音。
小女孩胆子最大,还是忍不住偷偷从老人背后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,奶声奶气地问:“哥哥,你是从水里冒出来的神仙吗?我们村的老槐树精就是从土里钻出来的!”“别瞎说!”少年阿牛拍开妹妹的手,小心翼翼地解开渔网,“看他这样子,怕是落水的读书人。
爹,你看他头发多长,比隔壁张婶的纺线还长!”老人蹲下身,用竹篙轻轻拨了拨江浔的长发,眉头皱得更紧:“怪了,这头发看着乌黑发亮,不像是水里泡酒的样子。
娃,你叫啥?家在哪里?”江浔张了张嘴,无法回答。
他环顾四周,只见一片宽阔的湖泊,湖水清澈,远处是连绵的青山,山脚下散落着几十座茅草屋,屋顶飘着袅袅炊烟。
天空碧蓝如洗,别说月蚀,连一丝云彩都没有。
这里的一切都熟悉又陌生。
那座山的好像靠山村后面的靠背山,可山下的村落、还有眼前这几人的穿着打扮,都透着一股不属于他那个时代的古朴。
他抬起手,摸了摸及地的长发,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——“今夕是何年?”他喃喃地问,竟然模糊发出了声音。
老人和阿牛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困惑。
阿牛挠了挠头:“今夕?何年?就是上元元年啊,咋了?你在水里泡糊涂了?”“上元元年?”江浔的心猛地一沉,这种纪念方式,好像是——大唐!!突然又是一阵钻心疼痛袭来,江浔眼前一片混沌,意识又陷入昏迷。